2012年11月11日 星期日

你愛錢嗎?我曾經非常恨錢!


【你愛錢嗎?我曾經非常恨錢!】小野|作家、電影人,曾任台灣華視總經理|社會觀察 – 2012112日 下午7:17
如果有人問你說,你愛錢嗎?你會很爽快的點頭說:「當然愛,愛死了」呢?還是有條件的說:「君子愛財取之有道」?或是搖搖頭說:「我不愛。因為這世界上有許多東西用錢買不到,這世界上比錢有趣的事情太多了」?或者,你還有其他的答案?
我曾經為了媽媽在接受一本叫做「錢」的雜誌訪問時,脫口而出說:「我的兒子很愛錢。」這件事情耿耿於懷,我認為媽媽的話「羞辱」了我,因為我曾經將自己存款裡的錢取出來資助許多人,我也曾經將固定收入全都轉給父母親。我自認很慷慨,為什麼還要「誣衊」我是「愛錢」呢?「愛錢」在我們家的傳統裡代表的是一種貪慾,一種不重視精神,只重視物質的「庸俗」和「膚淺」。爸爸常常譏諷那些跑證券行買賣股票的同事,也討厭會賺錢的生意人,說他們身上散發著銅臭味。但是儘管爸爸努力工作日夜加班的賺錢,我們全家依舊活在物質和金錢匱乏的緊張狀態中。結果,當我們家因為都市計畫被拆除後,全家人陷入無屋可住時,還是爸爸那個充滿銅臭味的朋友,替我們找到一棟有院子的獨立家屋,讓我們能租屋而居,一家八口才又有臨時遮蔽風雨的屋頂。從小,我就有一種價值錯亂的感覺,我們最缺乏的正是我們最瞧不起的東西:充滿銅臭味的金錢,我的矛盾人生就此開始。
至今我依舊不明白,為什麼爸爸給他自己取一個很雅的名號「空空道人」,卻奉送我一個充滿諷刺意味的稱謂叫作「人穀山人」?「人穀」者「俗」也,意思就是說,這個兒子是個很俗氣的人。為什麼?只因為我從小沒有玩具,曾經伸手向一個比爸爸更窮的朋友索討玩具,後來那個朋友送了我一把塑膠做的小刀,並且向爸爸告狀?只因為我從小就做著「很俗氣」的事情,替爸爸去向鄰居借錢,替爸爸賒帳買香煙,和爸爸一起想法子參加各種有獎金的比賽,甚至於只是去猜幾個謎語賺一些日用品?上了高中,就會和姊姊一起去畫國慶日的牌樓賺工錢、去替電影公司挨家挨戶的送傳單?上了大學就兼了三個家教?我很俗,因為我提早承擔了家裡那種「金錢匱乏」的壓力。上了大學後我寫了一篇文章「財迷」,竟然對於自己努力賺錢的行為批判一番,於是我又開啟了另一個有收入的工作,寫作。我日以繼夜的寫,很快就寫出了一方天地。
在這樣的成長過程中,我漸漸對生活中的食衣住行和各種娛樂失去了感覺和慾望,我將賺錢這件事情和食衣住行娛樂的需求完全分離,我成了一個工作狂。但是我瘋狂的工作也只是為了填補缺乏安全感的恐慌黑洞,我並沒有「善待」那些努力工作換取到的金錢,讓它們換取對我有價值的東西和有意義的事情,因為我恨它們!雖然我明白有了這些髒東西可以解決許多生存的基本問題,像食衣住行,但是我還是不屑正眼看待它們。
我想起有個叫做風澤的動畫家,曾經創作出很多有趣的小妖精,其中有一種「錢妖精」取名「哇結」,是用台語「多少錢」來諧音命名的。通常在市井小民的尋常生活裡,這是最常被使用的問句了,走進市場買一條魚買一把菜,或是去地攤選購民生必需品時,大家都會呼喚著錢妖精的名字:「哇結?」哇結?哇結?哇結?錢妖精的名字譜成了眾人生活的樂章和旋律。
我的生活中獨獨缺少了這個最重要的樂章,我從來不曾呼喚過錢妖精的名字。因為我不曾走進市場彎下腰拿起一條魚問魚販問他說:「哇結?」;也不曾走進服飾店取下一件褲子問店員說:「哇結?」,就連要買一間尚未興建的別墅時,都不曾去看一眼別墅的所在位置,因為我對生活沒有更多的想像和樂趣,當然我對車子的廠牌更是一無所知。我對於金錢能換到什麼東西並不那麼在意,我只在意自己的尊嚴、名聲、榮耀和成就感,我只想治療從小對金錢匱乏的恐懼感,我不用再低聲下氣看人臉色過日子,於是我草率的處理著那些「哇結」。直到有一天,我發現被我關在破爛倉庫裡不見天日的錢妖精「哇結」全都跑光了,它們偷偷挖了一個地道像越獄般,一夜之間全都逃走了。我望著空空的還殘留著濃濃銅臭味的破爛倉庫,仰望著漆黑的天,高聲唱著那句:「我終於失去了你。」它們逃走了,逃得無影無蹤,因為它們知道我一直是恨它們的。
現在,我到處尋找逃走的「哇結」,見到人也開始會問「哇結?」我決定要好好對待它們,好好的過日子,恢復對食衣住行娛樂的感覺,我要好好的愛「哇結」,用它們來換取對我有價值的東西和有意義的事情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